第50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(第2 / 2页)
比起隋遇的惊讶,隋良显然更加谨慎。他向叶栖衡的身后看了两眼,才缓缓开口道:“太子殿下来我府上,怎么也不叫人通传我一声?”
叶栖衡施施然在隋遇身边坐下,拿起他面前的茶杯仰头将杯中剩余的茶水喝下,没有一点避讳的意思,显然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。反倒是隋遇被他这一举动臊了个大红脸,拉着叶栖衡的袖口结结巴巴道:“这,这是我喝剩下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叶栖衡放下杯盏,一双眸子柔柔地落在隋遇的脸庞上,便再也挪不开。
“咳——”隋良本着一张俊脸,语气生硬道:“太子殿下,总不会是专门来我府上喝这一口茶水的吧?”
叶栖衡扬唇:“我若说是呢?”
隋良:“……”
隋遇见他大哥的脸色有朝锅底发展的趋势,连忙插话道:“那个,衡哥你怎么突然来了?”
“自然是,有要事与你大哥相商。”叶栖衡故意停顿一下,惊得隋遇心里一紧,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话来。
隋良懒得理会叶栖衡逗弄自家弟弟的那些小手段,直接单刀直入道:“是有关前任户部尚书郭源暴毙一事吧。”
“不。”叶栖衡颔首,见隋遇还是一脸懵懂的模样,便开口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细细与他讲来。
原来,叶栖衡在升任户部尚书后,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明显感到来自其内部的排挤,他论做什么都受到了严重的掣肘。所以,他前三天干脆什么都不做,整日就静静呆在自己的屋中,翻看前任留下的文书。可就是这文书,让他看出了问题。
“你我都是种过地的,江浙一带土地肥沃,向来是大禹粮食税收的重要来源。可是今年浙西的秋粮竟只上缴了两百万石。与浙江毗邻的江南,今年的秋粮可是足足有五百万石,比它多出一倍不止。不仅如此,太平府、镇江府等地的税收也有问题。虽然账面上做得几乎挑不出毛病,可是与扬州府的税收一比照,还是能够看出一些端倪。”
叶栖衡哂笑道:“可能是看我在屋里坐着实在是太老实,所以有些人耐不住心虚,第四天户部就起了火,把那一屋子的文书烧了个干净。毕竟今年的秋天,的确是天干物燥,难防火烛啊。”
隋遇皱眉:“他们这样做,不就坐实了自己心里头有鬼吗?”
叶栖衡轻声解释道:“遇儿,那时的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空降的尚书,哪怕我有所察觉,只要没有切实的证据,那么一切都不足为惧。你可知,这户部现在可不姓顾,而是姓万。”
万?隋遇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太师,感情这户部是他老人家的地盘?
那恩庆帝当初还把叶栖衡给提拔成户部尚书,这不是上赶着给他拉仇恨吗?说不定恩庆帝在那时候就已经谋划好了,那日太庙中所发生的一切估计也是他暗中策划,就为了叶栖衡能够名正言顺地坐上太子之位。
隋遇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,故而愤愤不平道:“那这一切就能说通了,肯定都是皇上计划好的。先让你坐上户部尚书之位,然后再让你上位东宫太子。”
叶栖衡亲近地将手附在隋遇放在桌面的手上,侧头怡然问道:“那遇儿觉得,父皇为何要费尽心思推我上位呢?”
隋遇强迫自己不去在意那双温热干燥的掌心,认真说道:“没有太子,那他就是自己那些好儿子的眼中钉肉中刺。有了太子,那些人自然会把火力转移到你身上。所以,你就是一个现成的活靶子。皇帝疑心重,连封地都不敢分给皇子。可是就这样把人看在眼皮子底下,见到年轻力壮的儿子野心一日大过一日,他肯定也是心中惴惴不安。倒不如祸水东引,能安宁一时是一时。”
“呵,就属你灵。”叶栖衡宠溺一笑,伸手刮了刮隋遇的鼻梁。“不,我的好父皇,向来是制衡朝堂的个中好手,更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。自户部失火后,我虽明面上毫所察,背地里却着手调查前任户数尚书郭源的死因。”
隋遇不由追问道:“他是怎么死的?”
“表面上是突发恶疾,不过据我查到的线索,他很有可能是被人下了毒。”叶栖衡似笑非笑道:“造化弄人,我还没调查清楚,就成了太子。如今,户部左侍郎杨帆被提拔为户部尚书,这下终于又遂了万太师的愿。只不过,对方已有了防备,想要继续调查下去,就难上加难了。”
隋遇赞同道:“怪不得你来找大哥。”
因调查哈丹一事上表现出众,而今隋良已升任正二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。作为都察院的最高长官,隋良领着一众手下统领全国十三道督察御史。纠劾百官,辨明冤枉,提督各道,是天子的耳目。叶栖衡找隋良来帮忙调查此事,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。
隋良端坐于二人对面,盯着二人相贴的双手,语气不善道:“原来你们俩能看见我。”
隋遇轻咳一声,将手从叶栖衡的掌心中收了回来。他清了清嗓子,说道:“你们谈正事,我去花园转转。”说完,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。离开时,还不忘贴心地将门带上。
只留下叶栖衡与隋良四目相对,不满道:“你就非要打趣他?”
隋良脸色不变,淡淡道:“你还说不说正事?”
“……”叶栖衡想不通,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,怎么区别就这么大?
半个时辰后,二人从屋中出来。隋良抬手,“我送太子殿下。”
叶栖衡笑吟吟地说道:“不急,早就听闻隋大人家的园林景致奇美,百闻不如一见,还劳烦隋大人带路。”
隋良府上的花园其实不大,谈不上园林。但因他平时喜爱摆弄花草,加上有二弟隋简从大江南北寻来了不少奇花异草,所以景致确实非凡。
两人一进花园,就看到正提着水桶浇花的隋遇。
叶栖衡出声唤道:“遇儿。”
隋遇转脸看到来人,将水瓢放回桶中,快步迎上:“衡哥,你们谈完了?”
“嗯。”叶栖衡含笑道:“我不便久留,这就要走了。”
隋遇一听叶栖衡这就要走,便提议道:“那我送你。”
“好。”
隋良落在前面二人身后,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来到了大门口的影壁后。见前面二人脚步放缓,一直沉默不语的他此刻突然插话道:“听闻前日陛下有意为太子殿下选妃,画册已送进了太子府。”
叶栖衡脚步一顿,先是紧张地瞥了一眼隋遇,随后眼神凌然地看向隋良,语气不善道:“隋大人,倒是消息灵通。”
仿佛没有发觉叶栖衡眼神中的警告,隋良依旧自顾自地说道:“礼部尚书的千金,靖南侯的嫡女,吴老将军的孙女……”
隋遇愣愣地见他大哥像报菜名一样,一连说出众多女子的名讳,中间连口气都没换。仔细一想,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听他大哥一口气说这么多话。此时他好像懂得了为什么隋良号八百先生,这嘴里说的哪是人名啊,根本是滋滋往外冒的坏水啊。
怪不得隋良虽十八独自一人入京为官,但隋淮秋从来不担心他。
他不算计别人就不了。
隋遇一副出神的模样落在叶栖衡的眼里就是另外一种含义了,他一改往常的闲适,厉声打断不住嘴的隋良,正色道:“选妃一事,我已经回绝父皇了。那画册送进府中,我从未打开看过。没想到,隋大人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。”
隋良眼含深意,话中有话道:“即使不是太子妃,日后也还会有别的由头,后宫总不可主。”
叶栖衡看向一旁的隋遇,意味深长回复道:“我既已有了心上人,又怎会迎娶别的女子。东宫也好,后宫也罢,日后都只会有一个当家人。”
这话,表面上是答复隋良,实际上更是说给隋遇听。
一旁的隋良闻言一怔,不可置信地看向叶栖衡。对方说的是当家人,而不是掌事人。二者虽相近,意思却是天差地别。他从前一直以为他四弟是……,没想到竟是他想了。
“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。”叶栖衡悠悠说着,一双桃花眼深邃情浓,好似天地间惟有隋遇能入他的眼,入他的心。
隋遇没想到正看好戏的他,竟然突然被牵扯进去。他顶着叶栖衡灼灼的目光,难免紧张。他又不是根实心的木头,怎会听不懂对方话里的意思。他控制不住地红了脸,抬手引道:“那个,天色不早了,衡哥我,我送你出门。”
说完,绕过影壁,朝大门外走去。
叶栖衡抬头看了眼头当顶的太阳,浅笑道:“时辰是不早了。”他含笑稍慢隋遇几步,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影壁。
隋家两兄弟站在大门前,目送着叶栖衡的马车渐行渐远。
隋遇收回目光,发现他大哥正斜眼瞧他,眼神实在说不上正常。
“大哥,你怎么这样看我?”
隋良只淡淡抛下一句:“弟大不中留。”
说完,便转身离开,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供隋遇瞻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