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0章 你来晏海,是百姓之幸,亦是我之幸(第1 / 2页)
罗润衣去抓恒阳王的时候,对方正坐在院子里,一个人守着一盘残棋,见到罗润衣没有丝毫惊讶,仿佛早有预料。
“王爷,我家大人有请。”
恒阳王瞥了一眼站在罗润衣身后的一众衙役,意味深长道:“隋大人这请人的阵仗倒是挺大。”
罗润衣轻哂一笑:“王爷身份尊贵,大人自然不敢怠慢。”
“既然隋大人有请,本王自然不敢不从。”恒阳王拂袖起身,抬手举步间端得是一副谦谦君子的矜贵做派。
“走吧。”
“请。”罗润衣执剑而立,语气淡淡,连个胳膊都没抬,不见丝毫恭敬。
恒阳王眸色一暗,但极快压了下去,仿佛那抹愠色只是假象。可敏锐如罗润衣,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怒意。
这院子太小,恒阳王几步路就走到了门口。待他迈过门槛,看清门口的一切后,平日里那温柔敦厚的假面是再也维持不住。
“罗捕头,可否给本王解释一下,门前为何停着囚车?”谢安臣负手而立,宽大的袖口下是他攥紧的双拳。
“自然是用来送王爷去县衙的。”罗润衣语气淡淡,像是说出天底下最自然不过的话语。
“放肆!”谢安臣怒斥一声,抬手指向罗润衣,向来温和谦润的面容如破裂的瓷器,粉碎得彻底。他指着罗润衣的手由于激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,眼中的阴狠渐渐浓郁,似要从眼眶中溢出来:“你竟敢如此折辱本王!”
罗润衣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,他环顾一眼四方围观的百姓,不咸不淡提醒道:“王爷,莫要让我家大人久等。”
说完,右手指尖一弹,一股内劲顺势而出,瞬间封住了恒阳王的穴道。
他给旁边的王五赵六递了个眼色,两人心领神会,立刻走上前将法动弹的恒阳王像捆猪似的,双手双脚系在一起,丢进了囚车。
这囚车也不知道是刚押送过什么大逆不道的囚犯,到处都是烂叶菜,鸡蛋壳。仅是站在一边,就能闻到一股臭鸡蛋的味道。
若说恒阳王最初仅是气愤,那么此刻他周身的杀意几乎凝结成实质。他躺在脏污不堪的囚车中,在众人的围观注视下,缓缓游行。
前方开道的衙役敲着铜锣,大声高呼,提醒行人避让。
囚车的车轮一圈又一圈,悠悠轧过青石板。两边的百姓看到这一幕,纷纷指指点点,交头接耳议论不止。
“这人谁啊?”
“不认识,从来没见过呢。”
“我知道,这人前几天租了程老头巷子口那个小院子,偶尔出来转悠几圈。”
“看这穿的倒是人模狗样的,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。”
“嘘,小点声。我刚刚听到这人自称王爷,来头可是不小。”
“这这这……这样绑着王爷合适吗?”
“王爷又如何,不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?左右咱们隋大人是不会冤枉了人,我猜这位爷肯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。”
“你说的也有理,估计也是个那什么,衣冠禽兽来的。”
百姓的议论一句句传进了恒阳王的耳朵里,他横躺在脏臭的囚车中,缓缓闭上了眼。周围避可避的探究目光犹如一道道尖刺,深深插进了他自矜高傲的心中。
想他谢安臣,乃是先皇存活于世的唯一亲子。当今龙椅上那位见到他,还要尊称他一声小叔。
此刻,竟如贱民一般以如此不堪的姿态绑于囚车中,在长街上游行示众。
隋遇,我真是小看了你!
淡淡的血腥味从舌尖处传来,渐渐溢满了整个口腔。恒阳王靠牙齿用力咬破自己的舌尖,不断将血逼出来。紧抿的唇缝间露出一抹血色,像一道刺眼的红丝线紧紧勒进唇肉中。
他被罗润衣点住了穴道,浑身动弹不得,唯有唇齿还能稍稍用上些许力气。但也仅限于此了,只是咬破舌尖就耗费了他大半力气。
不过,这些都所谓。
此刻的他需要这份疼痛,因为只有这份由自己施与的痛苦,才可以缓解那四面八方的嘲讽与奚笑。
当囚车绕着大半个县城终于来到县衙时,恒阳王已恢复了最初的镇定。哪怕囚车停稳,他依旧躺在里面眼皮子动也不动,恍若昏死过去。
而隋遇早已换好了官服,安坐于公堂之上等待捕快将人带来。他一人独坐了良久,直到原本安静的公堂外传来一阵喧哗。
张三李四一左一右挟着谢安臣,将人带进了公堂。
只听见“噗通”一声,失去了张三李四两人的挟制,谢安臣双腿一软,力地瘫坐在地上。不知是有心还是意,他的双腿向内弯着,如同盘膝而坐一般,少了些许狼狈。
“本官可不记得有让王爷坐下?”隋遇淡淡道。
谢安臣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冷笑,缓缓抬头迎上隋遇淡漠的视线,暗暗挑衅道:“可是本王的手脚在来的路上被麻绳捆得太久,使不上一丝力气,又该如何是好?”
“不知道隋大人可否允许本王……”
隋遇眉心一拧,毫耐心地直接出声打断道:“罢了,那你就坐在地上吧。”
谢安臣面色一滞,僵了片刻才皮笑肉不笑地掀了掀嘴角:“敢问隋大人,因何用囚车将本王押至县衙。”
隋遇伸手煞有介事地翻了翻面前空白的卷宗纸,所谓道:“哦,也没什么,就是你私自屯兵的几处庄园已被查封,造反的罪名已经发落下来了。”
谢安臣捻起一边的袖口理了理,似乎对上面的绣纹起了兴趣,端详了好一阵才又开口道:“隋大人的意思是,皇上已经治了我的罪。我倒不知,隋大人作为一个七品的知县,如今也能审起亲王造反的案子了?”
“,本官今日审得不是恒阳王造反一案。”隋遇清了清嗓子,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,扬声道:“本官今日审得是晏海县逍遥散一案。”
“两个月前,本县一名货郎被人残忍杀害于家中,并在不远处的山野发现了一名头女尸。经查验,该女尸乃是梁门中的飞贼,被人用毒掌所伤,心脉尽断而死。本官在货郎家搜到了为大靖禁品的逍遥散,并且因缘巧合下在回春堂的风湿药中同样发现了逍遥散的存在。”
“巧的是,回春堂的葛大夫在东瀛人开设的海上妓馆中被发现,与之同行的大靖人在抓获后齐齐自尽。并且第二天,葛家就被人灭了门。而凶手所用的武功正是忘忧教教主倪怀风的看家本领,毒瘴十二鬼手。”
“据他供述,有人一直在暗中联合东瀛人,协助他将逍遥散运进大靖。该人行事隐秘,从不在他跟前展露真容。并且,此人手中还有一批毒性极为猛烈的逍遥散,数量尤其可观。”
隋遇说完后,恒阳王面色稳如泰山,盘膝端坐于地上,背脊挺直从容地直视前方。仿佛隋遇所言,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。
“隋大人怀疑本王就是那幕后之人吗?”
“是。”
恒阳王轻笑一声,不以为意道:“隋大人可有证据?”
隋遇摇摇头:“尚。”
恒阳王深深地看了隋遇一眼,目光中明晃晃的挑衅没有丝毫遮掩。“所以隋大人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,就下令将本王用囚车绑来县衙,开堂审讯?”
“那又怎样,反正你已经坐实了造反的罪名,一个罪犯坐囚车再合理不过。你总不至于还指望本官用八抬大轿将你抬来不成?”隋遇抬抬下巴,很是不屑道。
“隋大人所言甚是,既然我已沦为阶下囚,犯了大逆不道之罪。你又何必费心将我捉来审问,直接将罪名安在我头上不就好了?”恒阳王心里清楚隋遇这样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,所以不仅不着急,反而有种独坐钓鱼台的安然自若。
恒阳王这般沉得住气,还是依仗着那批下落不明的逍遥散。只要隋遇一天没有找到逍遥散的下落,就奈何不得他。
隋遇又岂能如了对方的意,恒阳王行若事,自己必须比他更沉得住气才行。
他干脆反问道:“不是王爷自己眼巴巴等着本官提审你吗?”
恒阳王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,问道:“隋大人何出此言?”
“本官偶然得知,近日有一批东瀛人在晏海县的几处赌坊偷偷洗钱,可惜手段不够高明被当家的识破。细查之下,这些人原来也是受人指使才故意露出破绽。他们用大额银票作为赌资,输给赌坊,第二天又赢回真金白银。”
“那些银票我已经拿到了,我们县衙的主簿孙先生火眼金睛,一眼就认出这些银票乃是两年前山西源丰票号被人盗走的那批银票。两年前那伙劫匪穷凶极恶,将押运银票的镖师全部杀害。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,镖头在临死前用血写下了劫匪的身份,乃是流窜北境臭名昭着的马贼帮,马贼头子人送外号黑金虎。”
“这群马贼从此销声匿迹,而那批被劫走的银票也再未出现过。户部上个月已发了消息,新的票版已印好。这批银票若再不想办法兑换,很快就会变成一堆废纸。”
“王爷,你是否可以解释一下,为何你在山西平阳府的私宅里,有一名护院高手与那黑金虎长得一模一样?”
就在用午饭时,隋遇将几位掌柜的发现告知了众人。孙一鹤心细,当时就命人去万利钱庄将东瀛人故意输给赌坊的银票取来。他拿到手一看,就通过上面的印戳认出了这正是两年前被盗走的那批银票。
有了老友的发现,宁国公立刻想到暗卫调查恒阳王私宅时,曾将坐镇的高手的画像全部呈报给皇上。他当时就在旁边,其中有一个男人与被通缉两年的黑金虎十分相像。
罗润衣按照隋遇的要求,特意用囚车将恒阳王绕着大半个县城游行示众。既狠狠羞辱了恒阳王,又给隋遇留足了时间准备这场堂审。
恒阳王垂下眼睛,嘴角挑起一抹若有若的讽笑。他长舒一口气,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弛不少。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隋大人,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。”
“没,逍遥散的背后主谋就是我。是我勾结暹罗与东瀛,将逍遥散运进大靖暗中贩卖。是我,将那批银票的走镖消息透露给了马贼。也是我暗中招募武林中的邪门魔道,私练兵马。”
“隋遇,我一直在想你要何时才能找上我?虽然比我想得要晚一些,不过倒是给了我不小的惊喜。从我那好侄子开始调查我起,我就知道已需再费心遮掩这一切了。”
“只是隋遇,即便我认了罪又如何?外乎在造反的罪名上再添上一笔罢了,你觉得我会在乎吗?”
“我知道,你不在乎。”隋遇所谓地笑笑,顿了顿又抛出一句话,如一道惊雷令两侧的捕快也不禁侧目。
“同样的,我也不在乎。”
“王爷,我也不在乎你手里剩下的那些逍遥散。”
“是吗?”恒阳王嗤笑一声,很显然并不相信隋遇的话,只认为他是在嘴硬。
“王爷,最坏的结果不过天下大乱,重燃战火。哪怕大靖朝没了,还会有下一个王朝。这世道本就不可能长久太平,再辉煌的盛世也有走向没落的一日。时势造英雄,纵观史书,论中原如何动荡飘零,总会出现一方霸主一统山河。可惜,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是你。”
“你充其量就是灶台里蹦跶出来的火星子。”隋遇对着并在一起的手指呼得吹一口气,指尖倏地一弹,道:“眨眼就没了,终究什么都留不下。”
恒阳王抬头望向隋遇的眼底,仿佛在判断这番话的真假。他定定直视着公案之后的年轻知县,进行着独属于二人的声博弈。
“隋遇,你会后悔的。”
“我后悔的事情太多,不差这一件。”
“那这晏海县的百姓你不顾了?”
“自然要顾。但也只能,尽人事听天命。”
“你所指的尽人事,就是坐在这里与我说这些关紧要的空话?”
“自然不是。”隋遇微微一笑,开始掰起手指一件一件说给恒阳王听:“我的尽人事是指,命上官帮主率江海水帮守在东海的海界线上。凡遇他国私自越境者,格杀勿论。命大川船坞的当家将手中所有的多桅战船送往各地卫所水寨,确保水军战力。命本县仁心堂的丁大夫联络各地药商,用最快的速度将苦辛草运购来江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