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同衾共枕心渐近(第1 / 2页)
东风随春归,发我枝上花。
梨花的绽放,意味着春暖花开的到来。
对隋遇而言,他一年一度的春困,也开始了。
午后,春日暖阳透过轩窗,铺洒进屋内。窗外传来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,一只鹰鸟振翅而来,落在树梢上。
麻雀声止,灵月独占树梢,一双锐利的鹰目直勾勾盯着坐在位子上,开始打盹的人。
学堂内,隋遇沐浴着温暖的阳光,鼻间是笔墨书香,耳边是夫子滔滔不绝的讲课声。
夫子讲学,之乎者也。隋遇越听越困,眼皮开始上下打架。
今日梁夫子讲得是《资治通鉴,正提到兼听则明,偏信则暗。
“秦二世偏信赵高,在望夷宫被赵高所杀;梁武帝偏信朱异,在台城因受贿被下臣侮辱;隋炀帝偏信虞世基,死于扬州的彭城阁兵变……”
“若想明辨是非,须得耳听四面。”
在一众端坐不动,聚精会神听讲的学生中,隋遇摇晃的身形格外显眼。
梁夫子两眼一眯,戒尺一拍案几,大声喝道:“隋遇!”
“呃,嗯……嗯?到!”
隋遇被惊醒,反应过来瞬间困意全,猛得直挺挺站起身。
周围传来一阵憋笑声,柳承德更是两眼放光,等着看隋遇被夫子惩罚。
“你说说,我刚刚讲到哪儿了?”
隋遇支支吾吾,答不上来。
叶栖衡微叹,点了点自己桌上的纸,隋遇赶忙低头看了一眼。刚想开口,就被夫子眼中的冷意吓个激灵。
这到了嘴边的话也转了个弯,变成了:“我不知道,我刚刚睡着了。”
叶栖衡有些惊讶,看了一眼隋遇,不明白对方为何不接受自己的帮助。他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,面表情地将纸上的字,用漆黑的墨汁一笔笔划去。
梁夫子哼了一声,脸色却缓和了许多。他袖子一挥,朝墙边一指。隋遇便心领神会地拿着书,起身去罚站。
动作之娴熟,神色之坦然,显然不是第一次了。
其他学生心里也诧异于隋遇的诚实。这小子,是个狠人。
下课后,隋遇苦着脸走到夫子面前,颤颤悠悠地伸出手心,哀求道:“夫子,你打轻点,上次打得印子还没消呢。”
这戒尺的力道有多大,梁丘山自己最清楚。他看了一眼隋遇白嫩的掌心,胡子一吹,毫不留情地拆穿道:“我怎么没见着印子?”
隋遇赔着笑脸撒娇:“夫子~我知道了。这样,下次我自请站着听课,这样肯定不会再睡着了!”他四指朝天,像指天发誓一般诚恳。
梁夫子现在明白为何隋淮秋狠不下心了,这小子在哄人方面确实有一套!他收起戒尺,冷笑一声,将还未离开的叶栖衡叫了过来。
“如今天已转暖,稻谷也该播种了。长泽,你带着隋遇去书院后山那块,开垦出一块秧田来。等到种子育好,便能种了。”
“是。”叶栖衡躬身应下,目送着夫子离开。
隋遇还震惊在要开垦秧田里法自拔,他难以置信地拉住叶栖衡的袖子,问道:“衡哥,我不会真得要去锄地吧?”
“自然是真的。”叶栖衡没有如往常那般,温声安慰几句。而是回到位子上,拿着书册径直走出学堂,将随遇一个人留在这里。
直到此刻,隋遇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叶栖衡的表现有些不对劲,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。
“奇怪,谁惹到他了?”
午饭后,叶栖衡让隋遇换上一身灰衣短打,穿上草鞋,头顶草帽。带着他来到书院后的一片空地,抬手一指,说道:“这块便是你要耕的地。”
杂草丛生,乱石遍地,与周边开垦好的农田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“这要怎么耕?先拔草吗?”隋遇从来没有种过地,根本不知从何做起。
叶栖衡拿起地头边上的一具宽大的铁齿耙,上下挥动臂膀,一耙下去砸碎了土块,往回一勾,将杂草连根薅起。演示完后,将耙递给隋遇,让他试试。
隋遇有样学样,一开始还觉得新奇,过了一阵手臂就开始发酸。这具少爷身体何时做过重活,力气可想而知。
到了后面,他实在挥不动铁耙,干脆蹲下身子,直接手动拔草,把硬土块和石头全部捡起丢出去。
好不容易把这块地勉强收拾好,他已经累到说不出话,汗流浃背地躺在地上,顾不上干净与否了。
叶栖衡从竹篓里拿出一个水囊,拔出塞子,递到隋遇嘴边。
隋遇接过牛饮一番,满眼希冀问他:“衡哥,这算结束了吧……”
叶栖衡摇头:“这只是简单清理,还得接着犁地翻土。”
隋遇与他商量:“今天先休息,明天再继续不行吗?”
“春争日,夏争时,播种宜早不宜迟。时节不等人,哪里容得你歇息?”叶栖衡想都没想直接拒绝。
他拉过木犁,双手握着木柄,将安在犁下端的铁制三角形犁铧,插入土中。双臂齐齐用力推着向前,所经之处,皆扒出一道狭小浅沟。
演示完之后,隋遇一脸憋闷地接过木柄,吃力地推动木犁。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,对负手站在一旁的叶栖衡问道:“这个东西不是应该用牛拉着吗?”
“原本是这样。”叶栖衡淡淡解释道:“不过你是被罚的,所以夫子特意嘱咐,不准用牛。”
好家伙,真是资本家听了流泪,犹太人看了下跪!
隋遇气哼哼地继续推着木犁,废了老鼻子劲才挪动一小段距离。
照这个速度下去,等他推完所有的地,他都半截身子入土了!
这样可不行,隋遇甩了甩酸软的手臂,心里很是不满。他把木犁一把推开,小孩子耍赖一般坐在地上,一脸愤慨:“我不干了!”
“让夫子直接把我开除吧!这个学我也不上了!”
隋遇实在是法理解,在书院里为何要种地?是没钱买粮食吗?
叶栖衡拾起一片土块,手指一用力,碾成了碎土。他慢条斯理说道:“老百姓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,全靠地里的庄稼过活。夫子常说为官者,论文章才学如何,若不知百姓之苦,是做不成好官的。”
“你看到书院后面的这些田地,都是书院里的学生亲自耕种的。虽然不够完全自给自足,但也深知粒粒皆辛苦的道理。”
“我身后这片地里的红薯,就是夫子种的。”
凡事只有亲身体会,才能真正感同身受。
梁夫子站得高,所思所想也比平常人深远。他不仅希望学生能考取功名,更想要学生能做一个能哀民生艰苦的好官。
若是读了一辈子圣贤书,却为官不正,尸位素餐,为祸一方,倒不如目不识丁,省得作孽遭天谴。
他所做的一切可谓用心良苦,着实可称得上一位好夫子。
隋遇看着隔壁一垄一垄的绿苗叶,再垂眸看着手里的木犁,心里的埋怨突然消散不少。他深吸一口气,从叶栖衡的手里一把夺过木柄,咬牙继续推着前行。
怎么说上辈子也算同行,隋遇对于这样的好老师,心中是存着敬意的。
“可恶,不要以为你格局大,我就不记仇!”隋遇撅着嘴,小声嘟囔道。
刚刚还嚷嚷着要退学的人,现在又一声不吭地犁起地。
叶栖衡看着隋遇像仓鼠一样,气鼓鼓的小表情,眼里闪过一抹笑意。
梁丘山创办明光书院,招生时对于学生的才能要求颇高。但这并不是唯一的标准,初办时,学生多达百余人。不过五年,便走了一半。有受不了自行退学的,也有被开除的。
隋淮秋说这个书院里最差都是个秀才,并不夸张。考取功名,能有一官半职在身,光耀门楣。这是绝大多数读书人的愿景。
按照律法,秀才也算是有了功名的人,可见官不拜,免除很大一部分的税赋与徭役。
梁丘山让学生开垦荒田,辛苦耕作。有不少人自视清高,自诩满腹才华,只待金榜题目,不愿浪费时间在种地上,更不愿吃这份苦。
到了现在,整个书院加上做活的工人不过三十五人。
想起那些离开书院的人,叶栖衡面上一哂。他们各个自称文人雅士,傲然风骨,不愿与庄稼汉混为一谈。
明明家中父母每日早出晚归,勤恳劳作,日晒雨淋还要节衣缩食,只为攒钱供他们读书。
结果进了书院考中秀才,倒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少爷,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起来。
要论娇生惯养,他们谁比得上眼前的少年。隋家富甲一方,在隋二郎的掌管下,更是日进金斗。作为家中老幺,隋遇从小到大从没吃过一丁点苦。
这样的人,只是听了他几句话,便心甘情愿单靠人力推犁松土。
有些人读了一辈子的书,还不如隋遇豁达通透。
这样心思澄澈纯粹的少年,有如匣中宝玉,让他忍不住生出藏匿之心,不愿他人窥探。
不过在学习一事上,隋遇的确有些过于懒散。所以叶栖衡并没有出手帮忙的打算,只是站在一旁做监督状。
至于有没有上午隋遇拒绝他的原因,谁知道呢?
隋遇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,总算把这块地基本翻了一遍。看到焕然一新的松软土地,心里满满的成就感。
他长舒一口气,掸了掸身上的土,眼睛笑弯弯:“成了。”
叶栖衡抹去他鼻尖上的泥,感慨道:“你真是应了你的名字。”
隋遇闭上眼睛,乖乖让叶栖衡帮他擦脸。他不明白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,“怎么说?”
“论处于何种境遇,你也能让自己开心自在,凡事总能从好的一面去看待。随遇而安,说的就是你了。”
叶栖衡收起手帕,对着隋遇圆润柔软的耳垂,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。
“回去吃饭吧。”
“好。”隋遇挠了挠被叶栖衡捏过的耳朵,早就饿了的他,一听到要吃饭顿时来了精神。
别的不说,书院里厨房范大娘的手艺确实不。
他走在田间小路上,心情一好就想说话。他指着地里的农作物,一个一个问过去。
叶栖衡一一耐心回答。
隋遇在叶栖衡前面,背过身一边与他聊天,一边后退着走。
田间小路的地本就不平整,乱石杂草多,加之还有隆起的田埂。叶栖衡劝不动隋遇转回身子,只能不断提醒他小心。
“衡哥,咱俩打赌今天晚饭吃什么吧?”
隋遇不等对方回答,便继续开口:“我先来,我猜今晚吃啊啊啊——”
叶栖衡眼睁睁看着隋遇突然从他眼前消失,从田埂上摔了下去。虽然他箭步冲上前去搭救,可惜却连衣角都没碰到。
梁夫子坐在饭堂,久久不见隋遇二人回来,心里也开始着急。他刚起身打算去寻,就见柳承德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,喊道:“夫子,隋遇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,把脚崴了,现在孟夫子正在给他诊治。”
孟有道是书院里的大夫,平时也会开一些简单的医理课。所以,书院里的学生都称他为孟夫子。
梁夫子一听,心下一惊,赶紧朝宿舍跑去,边跑边问:“隋遇可还伤到其它地方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柳承德跟在夫子身后,将自己所知道的全说了出来。
“我吃完饭回去的时候,碰到叶栖衡背着隋遇回宿舍。他见到我,就让我赶紧去找孟夫子。”